“诗歌不是知识性的报告,也不仅是自我表达的一种模式,而是生产创造性愿望的一种机制,其中有对意义的追索,对答案的探求,对更高美学经验的接近,和对无限数目的事物的渴望。”作为民生现代美术馆“诗歌来到美术馆”活动的第四十八位嘉宾,澳大利亚诗人保罗·马吉如此形容诗歌的意义。
在马吉看来,虽然把诗人的名字加在诗行之上,但诗歌并不是诗人们独立创作出来的,诗人只不过延续着语言中的一些私语和湍流,诗人们也不过是特别擅长搜集陌生化的元素,然后把它们集合在作品中。或许可以从马吉两本诗集名称来一探这种阐释的具象表达,《书的立方根》《石头明信片》,如果诗歌是一种“立方根”,又或者是一种“石头明信片”,它们如何操作、排列,又如何将形式之下的意义传达给它的对象?马吉最擅长的方式是在诗歌里展开许多奇妙的连接,拉开一张无限的蛛网,同时给予你多个诗歌。“如果白日/由皮肤赐予/会如何?/一层又一层/直至天空坠落。/她的吻/将我安放于/另一个头脑。”(《氧》)两三个连续画面的流动中,人与人的关联以一种后结构主义的方式展开,映衬出一个又一个莫名景观的同时,又不断滑向一些完全不知道的目标,每一个诗行都分解成两三个词的组合,阐述出不同的解读。
“瞳孔涌出,进入数百/字母,犹如蜜蜂之眼。/洁白之眼的纸张。/森林潮湿。/一个黑色的湖在窗和字母上聚拢/人们也在字母中缓缓行走,/在他们熟悉的异国里。”(《无边的容器》)英文标题为“Uncontained Container”的这首诗,将两个互相否定的词语连接在一起,无疑是在写有限性与无限性之间的关联。无数的瞳孔变为无数个字母,在油墨与纸张上聚拢,“涌出(pupil)”与“聚拢(pool)”两个动词从词形和意义上构成有趣的关联,一首小诗里马吉埋藏了许多引线,语义丰富。这首诗与阅读相关:“读书时常有一种感受,在阅读的同时书页也在读我,也就是说我们在对文学进行解读的同时它也在观察、想象我们,我在诗里用意象表达的就是这样一种思索——黑色的湖是印刷所用的油墨,它流淌在一切的书本之中,超越了所有的书页变成了一种更大的无法被包容的容器。”所有词语都是从同一处而来,它们以某种方式被遣送到我们面前,但最终它们会被召唤回去,我们也会同时被召唤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去,阅读让人们成为多个异域精神上的公民。
作为一位哲理性的诗人,马吉在诗歌里做出一种自省式的表达。“……我们并未铭记大部分我们记得的。/我们把普通事件的模板/当成真实,为之着色/并感觉存在于彼/因我们存在于此,呼吸着/空气里的氨和氧。//试图回忆昨日/众多想法之一落空。/‘我认为’将会解释或给出观点。/它永远不会像此前那样一字不差/而在写作中(在这个世界里海洋很小)/它是谎言……”(《建立镇静》)这是马吉的一种沉思,他找到了一个客观对应物,把想法高度地可感化,在语言的节奏、速度、口吻、句法的变化中直接体现出脑电波小小的运动迹象。“我们并不记得过去的时刻,只是模糊地有一个轮廓,每一次对往昔的回首都会给这个粗粗的轮廓填上颜色,使这个回忆更为逼真,给我们能够回忆过去的错觉。”
因为热衷于沉思,所以马吉有一系列名为《无题》的诗作,很多时候是在展现和他创作进程有关的一种探索状态,有一种流动性和开放性,记录他的一种精神状态。“即使争论中仍然鱼群涌动/我们没有老师,只有彼此/我们的老师不是声音,而是反射面/它们永远那样痛苦地破碎/然后我们忘却,锻造出大量的水/他人的回应/重塑我们拍打翅膀的方式。”(《无题》其一)这首诗在探究一种认知方式,充满了非常灵巧又无比直接的对我们认知方式的探究和思考。马吉以鱼群作比:“鱼行动时没有规划没有目的,它们只是模仿身边的同类,这和人类的许多行为模式是相似的。人类的自我认知看似非常坚固,但它和水一样,其实非常不稳定,但另一方面,即使是水,如果被不断地锻造、重塑,它也会成为人类一种自我认知的基础。”
马吉如此沉迷于哲理,以至于《挽歌》这首拥有着沉重标题却语调轻灵的诗显得如此平易近人,又感性十足。“我父亲大约在一年中此刻复活。/四季万物,他是其中一员。/那时很难知道该如何跟他交谈。/但他生性随意。我可以提到他的死/或者假装,这都没关系。//……他询问我的旅行——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是在来自火地岛的电话中。/我们说过的话我一个字也不记得。/你如何应对它们的寂静?”口吻轻松、家常,却比老式的挽歌更能锤击人的情感,周而复始地与父亲对话,似乎父亲仍然在日常生活里。但一切的对话都不会被记得,对于寂静,如何应对?马吉说,这种轻松的口吻是在模仿父亲生前说话的语调,在语言风格上已经倾注了对父亲的情感和回忆。但正如诗歌里写到的最后一次通话:“在新媒体盛行的当下,电话已经和原来大有不同,随着时代的推演,我们对电视电话会越来越陌生,那么,随着时间的逝去,我们对已故之人的回忆也会越来越淡漠,这是种深刻的忧伤。”
2024-11-20
2024-11-19
2024-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