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Nature背后的故事 专访张梦翰博士

　　近日一篇中国语言学学者发表论文在Nature上的新闻刷爆了朋友圈，我们今天有幸邀请到该文的第一作者——张梦翰博士为我们分享论文背后的故事。张博士给小编的印象一直是非常平易近人，没有任何架子。他能成为这个所谓的中国语言学发Nature“第一人”，说实话小编并没有觉得太意外。张博士受过数学和语言学两个专业的训练，博士期间就在一些偏向于自然科学的国际期刊上发表过文章，这条路走来也算是一步一个脚印。接下来就请听张博士的分享吧。

　　Nature汉藏语起源于中国北方论文 回顾：

　　论文译文：《Nature首篇大陆语言学研究：汉藏语起源于新石器晚期中国北方的谱系发生学证据》

　　论文概述及报道：《遗传学+语言学，大陆语言学研究首登Nature》

　　学界评论：《语言学家热议《Nature》汉藏语系起源！》《不认同的声音：瞿霭堂教授质疑复旦Nature论文》《潘悟云从语言学角度评论与解读Nature首篇大陆语言学文章》《罗仁地Nature评论：汉藏语系语言的起源和扩散》《阪泉-涿鹿之战与汉藏语系第二次分化关系的猜想》

　　小编：张博士您好，首先恭喜大作发表！很高兴也很荣幸今天能邀请到您接受采访。我们“林学长”语言学交流平台主要面向语言学界青年学生和学者，其实报道一出，相信大家有很多疑问，今天还请您为我们多多解惑。

　　张梦翰博士：小编好！各位老师和朋友，大家好！我是来自复旦大学的张梦翰。很荣幸可以在这里受到小编的采访，分享我作为一个科研新人的心得体会。

　　小编：毫无疑问相信有了这第一针强心剂之后，已经有不少语言学人正摩拳擦掌，也把发Science、Nature树立为自己的目标了。但在此首先不得不泼一盆冷水，因为如果缺乏了一些必要条件，这样的理想也只能是春秋大梦。自科领域和纯文科相比，似乎单打独斗已经很难行得通，换而言之有一个好的研究团队似乎是必要条件。不知张博士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另外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的研究团队和实验室的工作日常呢？像这样一篇论文，它的“生产周期”、分工和大致的步骤是怎么样的呢？

　　张梦翰博士：无论是单打独斗也好，还是团队作战也好，能够找到志同道合、并且对同一类研究中的科学问题都非常感兴趣的朋友是非常有助于每个人各自的科研发展。我很幸运地成为了潘悟云教授课题组中的一员，同时在学习期间也很幸运地得到了国内外诸多语言学名家的指点，比如王士元老师、沈钟伟老师、江荻老师等。“课题组”这个词在理科很常见，但极少出现在文科领域。但是潘老师对学生的指导以及团队的领导，非常符合理科实验室的模式。我有一群非常出色的同门师兄弟姐妹，当我们聚在一起对同一个问题进行讨论的时候，每个人擅长的和不擅长的“标签”都很明显。恰巧也正是因为这样，潘老师需要我们进行“头脑风暴”的时候，才能碰撞出非常强烈而有趣的“火花”。我印象很深，在我硕博期间，潘老师还召集我们每周开一次组会。所以，我们一直就是团队研究的模式。

　　博士毕业以后，我去了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加入了金力院士的课题组。我对金老师的研究团队并不陌生，因为我硕士的头两年经常一边在潘老师这里学习语言学相关的知识，一边也在金老师那里学习群体遗传学的相关知识。在金老师的课题组中，我们也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师友。我们每个人研究方向略有差异，所以在一起讨论的时候，主题也是五花八门的。但是无论是讨论什么，我们都会尝试从一个科学问题出发；而当大家讨论自己课题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的想法都是希望能够帮助对方改进他/她的科研工作，所以我们每次的讨论都是积极的、友善的。也正因为在这样自由的科研环境中，我也学习了很多。

　　在针对不同的研究课题或者需要解决特定的科学问题时，金老师的团队每次都会根据科研需求，动态地组成研究小组。小组中可能有人以做生物实验为主，有人可能更擅长计算和数据分析。我是偏做计算的，所以一般只和计算机打交道。日常嘛，就是写代码、处理数据、数据分析、看文献，然后再写代码、处理数据、数据分析、再看文献，就这么一直轮回着。工作内容上也可以算是一类特殊的“码农”了。

　　我们这篇Nature的文章从开始动手做到最终定稿，过程很漫长，也很辛苦。因为我们做的是交叉学科方向，所以为了解决某一个研究问题，我们可能要从多个学科里找到“答案”。研究步骤嘛，一般就是数据录入—整理—转换成可以用于计算的格式—数学模型的确定—应用实现；再到研究结果的评估—解读—再验证；接着寻找其他相关学科的证据—评估证据的客观性及有效性；到最终写成文章并进行修改等等。如果在中间的哪个步骤出问题了，那么也可能会重头再来一遍。尤其在论文修改的时候，我们可能还需要采用不同的方法、补充好多数据来讲清楚想在文中表达的内容。在这个方面，真是感谢金老师能够百忙之中抽空指导我们的研究内容，还和我们一起改论文。我曾经挺难想象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名中科院院士、同时也是这个学校的校领导坐在我面前，然后和我一字一句改论文。但是后来就是如此。

　　另外，我一直没觉得Science和Nature会是我们这个研究领域的春秋梦，毕竟国际上也有做语言演化的文章刊登在这两个期刊上的。当然了，我们一开始也并没有想到会被Nature接收并发表，毕竟投稿这个杂志的命中率太低太低了。所以，当初我们也就胆子大了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反正Science和Nature的投稿系统没有说我们不能投稿语言学方面的论文。而且，当我们觉得这个文章的内容和意义能够给予我们一定的信心去试一试，也就直接投稿Nature了。

　　小编：除了好的研究团队之外，我相信这次的研究成果也是长期积累的成果，并非一朝一夕996的产物，毕竟您现在也是一位超级奶爸嘛，应当是需要去平衡工作和家庭的。最近网上关于996的话题很火，如果以“996”模式来类比，您现在的工作时间是什么样的呢？您认为科研工作者是多于还是少于这个时间的呢？

　　张梦翰博士：我的科研时间很飘忽的。比如要完成某一个课题任务或者要写论文的时候，我是全身心的，工作状态接近“007”模式。其他时候么，就很随意了。不过这种所谓的“其他时候”比较的少而已。当然了，这是有孩子以前的状态。结了婚有了娃，生活就变了，就要迁就娃的时间和安排了。不过我老婆因为也是博士，所以她知道科研忙起来会是怎么样，所以在我忙的时候，她会主动承担家里的工作。而白天我们上班的时候，我父母也来帮我们带孩子。我一般事儿忙完了，就在家陪家人。所以，在忙工作和陪家人之间也是动态的。

　　小编：此次的论文中还有另外三位作者，其中金力老师是中科院院士、复旦大学副校长，也是本文的通讯作者，长期致力于通过分子人类学的方法解析东亚人群的遗传结构；而严实老师是分子人类学博士后，在网上著有众多科普干货，也是众所周知热爱“以血会友”的音韵学达人polyhedron；潘悟云老师则是在语言学界为人所熟知的前辈。其中前两位相信和自然科学打交道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但潘老师的参与引起了小编的注意。此次这个项目中涉及了大量同源语素的整理，据我所知似乎是潘老师十年磨一剑的成果，是一项货真价实的大规模跨语言比较的研究。小编曾有幸拜访潘老师，也目睹过他的工作状态：亲自在编程，和团队成员有频繁的电话往来。感觉就和公司里上班完成一个project没什么两样，完全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文科教授捧着本书闭门造车的模样。潘老师给人的印象是乐于提携晚辈、任人唯贤，也重视技术的使用和语言学的科学化。他作为您的博导，您觉得他给予了您怎样的帮助和引导呢？

　　张梦翰博士：就像上面描述的，潘老师的团队运行模式和理科的实验室无异，也很像一家小公司的运行模式。我的这个课题方向也是我刚从数学专业转到语言学专业以后，潘老师希望我去做的方向。潘老师对我影响很大。在2008年的时候，我还在读大四，直升研究生结束以后。潘老师找我聊了一次，提出希望我依托我的数学背景，做语言演化这个方向的交叉课题（也就是后来的演化语言学方向），并希望我可以做东亚语言的演化。这个课题对我来说非常有难度。因为，那时的我既没学过语言学，也没接触过生物学。语言学方面，潘老师当然指导我；但是，语言演化涉及的一些生物学知识以及数学模型方面知识，也并不是潘老师擅长的领域。但是，潘老师直接告诉我，说：“这个方面我也不是很懂，你可以去复旦金力教授那里学一学，他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另外，我希望你可以学好以后，回来把我教会。”这句话对我来说非常震撼，因为我从没有想过一名语言学的“大家”会对一个学生，说“学好以后再教他”。或许这就是潘老师的风格，也是令我非常钦佩的地方。

　　小编：您之前是数学专业出身，您觉得这个对您现在的成果有哪些影响呢？我也见过一些文科出身成功转型、掌握了技术手段的语言学研究者，但这等于还是默认了“理工科>文科”的鄙视链（这就类似于现在社会上讨论很多的女性主义问题，认为说男生“娘”其实还是在贬低女性）。您觉得文科出身的语言学学生是否有必要费力气去把数学和编程等作为必要的知识和技能来学习呢（毕竟在这条道路上他们的起点可能是偏低的）？

　　张梦翰博士：我本科是数学专业，这帮助了我很多，尤其是在后续的研究工作中。后来转去了语言学，现在又在人类遗传学及人类学系。我似乎在我周围的老师和同学中，并没看到这样的鄙视链。个人觉得研究起点不分高低，关键是想回答怎么样的科学问题，在回答的过程中采用什么科学的方法。如果要回答的问题必须依靠一些技术来实现的话，我觉得学习这些技术并没有什么问题，即使这些技术很枯燥也很费精力。因为“学习”本身也是科研的一部分。对于编程，我个人觉得还是挺需要的，起码掌握R、MATLAB或者Python等数据分析的编程软件还是有必要的，因为编程是可以帮助我们显著提高科研的工作效率。

　　小编：好的，最后感谢张博士接受我们的采访！再次祝您和家人身体健康，阖家幸福，在未来的工作中顺顺利利，期待您为学界带来更多有意思的研究！

　　张梦翰博士：谢谢小编！也谢谢各位师友对我们工作的关注。非常感谢！

　　受访者简介

　　张梦翰博士，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生物系博士后，现为复旦大学现代语言学研究院青年研究员。获数学专业学士学位，语言学专业博士学位，师从潘悟云教授和金力教授。在Nature、PNAS、National Science Review、Frontiers in Psychology、《中国语文》、《语言科学》等国内外期刊上发表数篇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