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海报
这部去年在台湾电影金马奖上获得六项提名,最终打败了《我不是潘金莲》、《七月与安生》等热门影片获得最佳影片奖的《八月》,算得上是2016年国产电影中颇有分量的一部“小片”。
该片3月24日即将登陆全国院线上映,在被好莱坞大片承包的三月,说《八月》是一股“清流”再贴切不过了。《八月》讲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经济发展浪潮中,西部小城里晓雷一家在面临铁饭碗即将被打破时的处境和选择,片中主角晓雷也以孩子的视角懵懂地旁观大人世界的生活变化。
这部电影采用黑白色调,对导演张大磊来说,黑白最接近光影的本质,也更符合他用电影造梦的期待。《八月》并非传统意义上围绕戏剧冲突展开的讲故事的电影,它更接近于一种散文诗般的表达,以至于张大磊说自己给广电总局写拍摄备案的时候,“连剧情梗概都写不出来”。
3月20日的上海见面会上,导演王小帅(右)为张大磊(左)站台。
3月20日的上海见面会上,导演王小帅前来为张大磊站台。在王小帅看来,《八月》是一部有温度、不矫情、很清新自然的电影,“它完全不像一部处女作,一种真正的电影感扑面而来,这是一种中国电影非常缺少的需要体验式观看的电影。”
蛰伏十年,用影像写日记
张大磊曾是个组乐队的摇滚青年,不只摇滚,还玩噪音。如今看这位导演,无论作品还是言谈都透着非常温和的气息。他的语速和电影一样慢,很多问题抛给他,他的答案都是“没想过这些”。
张大磊早年留学莫斯科学电影,在俄罗斯的电影教育中,电影美学和电影理论是经常被强调的部分。2006年毕业后,他却“失业”了十年。
在此期间,他有过几次短暂的进入微电影或者小型剧组担任执行导演或副导演的经验,有时候帮人拍拍婚庆。“不务正业”的那段时间,他说自己其实很着急,“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但别的事情也不会。”
期间为了让自己保持创作者的状态,张大磊给自己布置了各种各样的“作业”,“我一直在拍摄自己的东西,给自己布置了好多作业,然后尽量保持一个要让自己在做点什么的状态。”
用镜头写日记的训练或许能很好地解释《八月》中传递的那份恍惚感,“镜头有时候像笔一样,代替我用笔或者嘴来记录一天的经历和看法,我在坚持做这个。”
张大磊
他也很珍惜给结婚的新人拍一个属于他们的电影的机会,“我是很认真地在做这个事,而且我非常享受。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建立一个非常健全的剧组,我们甚至还会画镜头的故事板。”
《八月》之前在多个影展做过展映,每次交流,张大磊都愿意用“白日梦”来定义这部电影,“就像做了一场梦,大家从影片中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对我来说可能是真实的,但是我又摸不准。它们很熟悉但又离我很遥远。我特别想把这种离我很遥远的东西抓回来。所以这可能就是我拍摄这个电影的一个动机。”
《八月》的创作开始于2008年,之前张大磊离开家乡6年,对过去的生活已然陌生。2008年的一天,他回到姥姥家,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无目的的放空。闲了一下午,他蓦然想到了小学毕业的暑假,“我就是在那天下午决定了这个想法的,然后开始写剧本,写完剧本就开始找投资拍摄。”
《八月》剧照,晓雷看昙花。
电影最初的名字叫《昙花》,很直白的意象,寓意美好又短暂易逝的事物。张大磊用自己的积蓄和朋友们东拼西凑了两百万,完成了这部电影。
影片主演也都是非职业演员,创作班底皆由“七大姑八大姨”构成,饰演晓雷的孔维一是同事家的孩子,饰演晓雷父亲的是导演的好哥们,而饰演晓雷母亲的则是导演从事婚庆行业时的客户。
晓雷一家,孔维一饰演晓雷,张晨饰演晓雷父亲,郭燕芸饰演晓雷母亲。
不批判不评断,单纯地传达感受
电影中的主角小男孩叫“晓雷”,张大磊说这其实就是偷了个懒随口取的名字,因为他自己叫大磊,承载着他童年记忆的小男孩就取了这个名字。
晓雷的父亲在电影中面临着国有制片厂改革的时代剧变,自有一身傲骨,又不得不顺应大潮流去妥协。这段记忆是真实的,张大磊自己就成长于内蒙古电影制片厂的大院中,父亲是一名剪辑师,至今仍在工作。谈到和父亲的关系,张大磊说:“彼此知道各自的追求是不同的,会互相尊重。”
在电影末尾,张大磊打上了一行字幕:“献给我们的父辈”。
作为一个“影二代”,张大磊想要表述的,并不只是电影制片厂的变迁,上世纪90年代有大批国字号的单位转企,整个社会结构和工作方式随之面临的巨大变化是张大磊父辈那代人不得不面对的。
“《八月》里的小男孩其实是个符号,他像一个‘闯入者’一样闯入了这个世界。我将更多的情感投射放在了父亲身上,因为我至今还只是作为一个孩子,没有去评断那个时代,而是作为旁观者去接受父辈给我们创造的那个时代的‘美好’。”
《八月》拍了这么多年,最大的困难来自于资金。张大磊去找投资的时候甚至很难跟投资人描述他到底要拍个什么样的故事。有投资人建议,既然是拍成长,可以加入打架、暗恋等常见的青春片情节,张大磊却执着于用电影传达“感受”。
“影片中的情节哪些我是经历过的,我无法判断。我只能说真正属于我的就是一种情感上的共鸣,是那个时代给我留下的美好的印象。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都很慢,没有很强的目的性,不会像现在一样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都没有感受到从清晨到晚上的时间变化。至于故事情节我说不好。”
影评人吴觉人形容电影“有时代感”,“时代感不是单纯地用道具、布景堆叠出的年代戏,而是有它的情感结构和人物的精神状态的。”
王小帅同样赞同张大磊是个“有心”的创作者,“看了《八月》,我相信张大磊是像一块海绵一样,潜移默化地吸收了他对于周围世界的所有感受。这种表达在中国电影里很少见了,中国电影总是强调讲述宏大的集体记忆,个体的觉醒和思考常常被怀疑是不是有价值。我自己从来不怀疑。《八月》这部片子是在提醒我们,一切都还在。”
张大磊始终强调,《八月》是一部希望被单纯看待的电影。他在今年导演协会的一次映后交流上提到,影片确实缺少一些批判的语调。“因为我判断不了,所以最开始就没有想这些。我之前认为电影里需要有一些判断和分析,这个电影才会有力度。但是我后来觉得,我这样做会失败。我觉得就是要单纯一点、简单一些,找到了我想说的我就奔着这个去,只要把我想要做的做到就可以了。”
【对话】
有意保持新创作者的心气
澎湃新闻:你2006年毕业,10多年后才出处女作,怎么这么沉得住气?怎么保持心态的?
张大磊:过程中肯定是着急的,想做的事情做不了,其他的事也不会。资金是一方面,我对自己的把握也是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对于要做什么东西倒是不茫然,我一直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样的电影。其实也不光是准备了《八月》这一个东西,还写了其他很多的剧本。
澎湃新闻:这部电影对你来说除了是处女作,还有什么样的意义吗?
张大磊:处女作对于每个导演的意义都不一样,《八月》并不只是一部电影。《八月》对我的影响很大。在拍《八月》之前,我并没有真正进入这个行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拍一部电影,真的能吃这碗饭。但是拍完《八月》之后,我得到了一些认可,起码知道下一部还能再拍。
但在创作心态上还是一样的,希望还是能保持单纯。
《八月》斩获第53届金马最佳剧情片奖。
澎湃新闻:第一部电影就得了金马奖,算是进入这个行业的很高的一个起点了,你觉得对你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大磊:没这样考虑过问题。得到认可很高兴,这是一方面的事,而要做什么事是另一方面的事,这两件事不会放一起想。或者说,其实我有意在保持原来的那个状态,保持新鲜感,保持新创作者的一种心气。
当然,对于片方和寻找投资来说,肯定会有帮助。从某种程度上说,对方会给你更多的信任,选择也更多了,但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也更高。
片子获奖后,我面临的选择多了,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选择上的困难,还算比较幸运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澎湃新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是指在电影中还是坚持自我感受和自我经验的表达吗?
张大磊:差不多吧。我上学的时候就建立了自己对电影的美学要求和审美追求,至今也是沿着当时确立的这些要求在追寻。可能也会变,这个也不好说。
《八月》故事太简单,观众接受就行了
澎湃新闻:《八月》描摹个体记忆,记忆是很繁杂的,如何整理这些线索、并用影像引发观众共鸣呢?
张大磊:内容可能是繁杂的,梦的实质是繁杂的,但感觉是一样的。我做《八月》首先是要表达一种感觉,也是在确定了这种感觉之后再去搜寻那些记忆的碎片。共鸣是很正常的,人可能有知识结构的差异、地缘的差异、生活习惯的差异,但对于人性上的感受是差不多的。
澎湃新闻:在一堆好莱坞大片中上片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张大磊:没想过这个问题,《八月》要在八月上就太远了,更被大家忘了。正好三月也暖和起来了,就看看这个片子。我都不知道同期有什么片子,都是这两天才知道的。最近没顾得上看这些。
其实接下来,电影市场会越来越成熟,成熟之后的结果应该是创作者只管创作,创作者坚持去做自己想做的作品,打动自己,让自己勇敢起来,这是最重要的,其他市场什么的交给更专业的人去操持。
澎湃新闻:对于这种不常见的电影类型,你希望观众如何去看待它?
张大磊:希望观众不要有太多的心理准备或预期,因为这部片子真的很简单。我报审的时候让我写梗概我都写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故事,因为太简单了,一句话都好像有点敷衍。可能因为这样,找钱就更难了。所以我希望观众也别想太多,简单一点,去感受就好了。就像人做梦一样,你不可能先设计好你要做什么梦再去睡觉,接受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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