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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著名美国汉学家、芝加哥大学教授夏含夷(Edward L. Shaughnessy)到访世界汉字中心并主讲2024年“世界汉学讲坛”第二讲。
夏含夷教授深入剖析了《国风·周南·关雎》中这一经典篇章的英译问题,不仅从翻译学的角度揭示了语言转换的奥妙,更结合文献学的视野,为《诗经》原文蕴含的文化元素与历史背景提供了丰富的注解。
夏含夷教授与北京语言大学世界汉学中心主任、一带一路研究院院长、汉学与中国学学院院长徐宝锋(右一),北京语言大学教授、汉学与中国学研究所所长、中国文化对外翻译与传播中心主任黄卓越(左一)。
讲坛结束后,夏含夷在世界汉学中心接受了中中国新闻社专访,分享50多年来研究先秦文化史、古文字学等的学术历程,并解读其对《诗经》的翻译与研究。
“《庄子》这本书特别有意思,当时我希望能用中文看,便开始学中文。50多年过去,现在我还在看中文,还在学习。”在美国汉学家夏含夷(Edward L. Shaughnessy)看来,不少人认为中文难学,实际上,作为语言的中文并不难掌握。中国文字本身较为复杂,但通过背诵,可以逐渐掌握。无论是研究中文、日文还是希腊文,都需要相应的研究和学习才能精通。
1970年代初,夏含夷读大学时接触了一部《庄子》的英译作品,深感其魅力,自此开始学习中文。如今他仍沉浸于中文的学习与研究之中。虽然研究方向有所变化,但其始终围绕汉学领域,深入研究中国先秦文化史,并涉足历史学、文字学等。
探索中国传统文化的冰山一角
夏含夷年轻时,对中国古代思想史感兴趣。1974年大学毕业后,夏含夷曾在台湾生活过一段时间,师从经学宗师爱新觉罗·毓鋆,学习“四书五经”。“毓老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已是完美且完整的,无需新的考古发现来补足。我与老师的观点不同,我认为我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还很有限。”
夏含夷举例,《汉书·艺文志》中所记载的题目内容仅约十分之一流传至今,而当前发现的相关出土文献与之相比则更少。“若将出土文献与《汉书·艺文志》对比,我认为我们知道的还不到1%。”同样,他指出,物质文化中也有许多珍贵遗产尚未被发现,人们所了解的仅是冰山一角。
美国汉学家倪德卫(David S. Nivison)的汉学研究历程早期给予了夏含夷很大启发。倪德卫从研究清代的章学诚入手,进而追溯到明代的王阳明,再联系到战国时代的孟子,最后深入研究甲骨文。
1978年,夏含夷进入斯坦福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化系时,倪德卫正研究甲骨文。与倪德卫的研究路径不同,夏含夷更倾向于从中国的起源、甲骨文开始研究,逐步推进至后续时代。“那时的想法是从中国的起源开始,一直向后推进,但我的研究止步于战国时代。”如今,夏含夷的研究更专注于西周至战国时代。
从《诗经》与《周易》
理解中国古代宇宙观
“《诗经》很美。在全世界的文学当中,可以说《诗经》是最早有原文的诗。它在中国先秦时代是最权威的经典,比《尚书》《周易》更受到重视,孔子将其奉为经典。”夏含夷指出,《诗经》不仅展现了中国古代风俗,更重要的是,其揭示了当时的宇宙论。在“六义”风、雅、颂、赋、比、兴中,“兴”最为关键,是理解《诗经》的“钥匙”。
“《周易》与《诗经》诞生于同一文化环境,都有相同的宇宙观。因此,要深入理解这两部文献,必须相互参照。这也是我从研究《周易》转向研究《诗经》的原因。”在夏含夷看来,《周易》的“象”与《诗经》的“兴”发挥着相似的作用。
在西方学术界,目前关于先秦史的诸多辩论都聚焦于《诗经》,尤其在口述文化与文字文化的争论中,多半都以《诗经》为论。“我不反对口述文化,《诗经》也依靠传唱,但我站在文字或文本这一边。诗大概是用一支笔来创造,传播和传授恐怕是有文本的,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汉代。”
《诗经》兼具文化与美学双重价值
夏含夷指出,《左传》《孟子》《荀子》等经典频繁引用《诗经》,也证明了《诗经》在文化进步中的重要地位。除了其文化价值,《诗经》还具有美感。“我们对其研究尚不深入彻底。我也翻译《诗经》,翻译时力求更准确地抓住《诗经》的本意。”
尽管西方读者目前普遍欣赏1930年代英国文学家亚瑟·威利(Aruthur Waley)的《诗经》英译,但夏含夷数十年来深入研究西周文字和中国古代文献,其在训诂学上有着深刻的见解。
夏含夷认为,不论是翻译《诗经》这类文献,还是《西游记》一类的文学名著,翻译本身应回归语言的表达。
《诗经》中佳作众多,比如常被人提及的有《国风·周南·关雎》一篇。与James Legge、William Jennings、Arthur Waley及Ezra Pound等人的翻译解读不同,夏含夷的译文以文献学为基础,对“关”“雎”等有着深入的考证和新的解读。如他将“关关雎鸠”译为“‘Join Join’,chirps the osprey”,兼顾音律与诗意。此外,他指出,识别《诗经》中提到的百余种不同植物并不容易。《诗经》中不同的草木禽兽名都有着不同的特征和象征意义,需要考究其历史渊源和内涵。
在夏含夷看来,每个人研究《诗经》的方法各异,有人信奉《毛传》,有人注重逐字诠释,还有人关注其美感。因此,他主张各人按兴趣研究,不必遵循固定方法。
年轻人理应了解《诗经》
近20年以来,夏含夷每隔三四年便会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开设一门《诗经》相关课程,并在授课过程中翻译几首诗。如今,夏含夷享受读诗、翻译和解读的乐趣,闲暇之余,他决定将《诗经》中的305首诗全部翻译。
“诗的美感很重要,翻译则交由读者评判。我会公开我的译文,期待读者的反馈,至少这提供了一个新的翻译。”在序言中,夏含夷阐述其对《诗经》的理解,对译文的解读,并探讨《诗经》对中国文学发展的推动作用。
夏含夷认为,海内外的年轻人理应了解《诗经》。对于研究中国文化和文献学的人来说,掌握经典至关重要。“如果是研究唐、宋、明、清及现代的中国,也应该知道最基本的经典,如《易》《诗》《书》,也包括《论语》以及老庄思想。如《周易》,对于理解中国哲学和思想史尤为关键。”
说到《尚书》,夏含夷表示,其虽在五经中位居第二,但因其难度和枯燥,常被忽视。尽管如此,《尚书》仍意义非凡。相对而言,《诗经》不仅有趣且重要,更易于理解,因此值得每个人去了解。
夏含夷现仍在美国芝加哥大学执教,最近他正为学生讲授《诗经》,也计划为研究生教授《尚书》相关课程,为本科生教授同样有关先秦时代的普及课程。他希望相关课程本科生可以上,研究生也可以参加。
“我对中国文化有我的‘爱情’”
1980年代,历史学家许倬云著有《西周史(增订版)》;近年来,青年历史学家李硕出版了《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与中国学者不同,夏含夷对中国文化有着自己独到的研究。“我对中国文化有我的‘爱情’,我花了50年时间研究先秦文化,当然是有‘爱情’。我的目的是为了发挥文化跟文化之间的关系,因为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互相了解。”
不仅仅是传统文化,现代文化也是一样,夏含夷认为,不同文化间需要互相了解,因此教育尤为重要。
中国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陈梦家是夏含夷十分敬佩的学者。夏含夷回忆,1940年代,陈梦家在美国芝加哥大学为学生举办讲座时,强调建立互相交流项目的重要性,并鼓励学生学好一门外语,尤其是与母语系统完全不同的语言。“必须要到国外看看这些不同的文化、文明,这非常重要。”夏含夷如是说。
夏含夷认为,现代中国人和外国人在理解《诗经》上并无明显差异,彼此都非那一时代的人,因此建立文化交流的机会十分重要。“跨文化交流至关重要,我始终坚持,教育要超越各种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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