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译者工作坊”导师树才(左)和贝诗娜Emmanuelle Péchenart(右)
记者:请您谈谈自己是如何开始翻译生涯的?
贝诗娜:其实我早在中学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翻译文学,那时候学校开设了英语、拉丁语、古希腊语等语言课,学习这些语种,我最喜欢的部分就是翻译,在那之后这就成为我个人的一种爱好。
等到大学的时候,我正式开始学习翻译,当时有一位教授跟我们提到一家巴黎的出版社要出版巴金的短篇小说,正在寻找译者,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我跟同学一起翻译了几篇,然后教授帮我们修改,这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翻译中国文学作品,这本短篇集应该是在1987年左右出版的。
后来我来北京留学,那之后有的中国同学就成为了作家,我经常与他们沟通,后来就发现实现最好的翻译应该是与当代作家多交流,这样再去翻译他们的作品才会有更大的提升。
之后我阅读了许多张爱玲小说,非常想翻译她的作品,但这对我自身法语的要求非常高,所以我就继续考博士,此后我便开始研究张爱玲的《金锁记》。
树才:我主要是翻译诗歌,这可能跟我长年热爱诗歌、喜欢写诗有关系,所以更加偏好翻译法国的诗歌。
我是从大学开始学习法语,毕业论文就是关于一首法国的现代诗。
2000年起,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开始研究法国诗选和20世纪法国诗歌。
可以说翻译既是我业余的爱好,也是我内心认为最具挑战性的职业,同时这对我自己的诗歌写作也形成了一种补充。
所以现在翻译、写作、研究对于我来说就是同一件事的不同侧面。
记者:在您翻译的过程中,遇到过哪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困难?
贝诗娜:我经常说,译者其实不是在翻译一种语言,而是在翻译作家的“语言”。
所以我认为最困难的是如何翻译出最符合作者的风格的内容,比如我翻译台湾作家时,我自己可以读懂作品,但如何将作者的语言风格与特点转换过来,就非常困难了。其实是把两种文化用不同的语言转换过来。
树才:贝诗娜说得非常精准,我们不是笼统地翻译一种语言,当翻译一部作品时,其实是在翻译作者的“语言”,而每个作家都是一个新的世界,这对于译者来说是最大的挑战。
对于我自己来说,诗歌本身就很难翻译,很多人都认为唐诗很难翻译成法语,但同样,如此精美的波德莱尔的诗歌,要如何翻译成中文呢?
所以我非常沮丧,但如果因为这样而没有人做这项工作,那么再精美的诗歌,也只能被懂这门语言的读者读懂,其他更多的人却无法欣赏它们。
所以我相信,以一种语言被创作出的文学作品,是可以被另一种语言所表达的。写诗很难,译诗也很难,就是因为难,才能将其内在的意义体现出来。
记者:您认为现在培养中法译者最大的困难和问题是什么?
贝诗娜:尽管我们会花很大的代价去培养一批又一批的中法译者,但真正将翻译作为人生职业的人少之又少,因为最大的问题就是译者的稿酬太低,不论在中国或是法国,都面临同样的问题。
树才:翻译的稿酬经常比写作的稿酬低很多。其实要把一部作品译好,译者比作者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无论在中国还是法国,都应该珍惜稀缺人才。
我们都应该清楚地认识到,不是懂一门外语就可以成为译者、翻译家,尤其是文学翻译,这对译者的要求更高。
在现代社会,个人的劳动付出与其报酬应该更加相称才对,但大家对翻译这一职业却没有引起高度重视。
翻译就是通过语言将全球文化互相连接起来,现在是一个翻译的时代,文学的“全球化”其实就是文学的“翻译化”,即让民族文学突破自身的边界,汇聚到世界文学的大范畴里。
诺贝尔文学奖鼓励原创作家,从某种角度来说更鼓励翻译家,但译者在这里面的劳动是隐形的,没有翻译,诺贝尔文学奖是无法关注到更多语种的作品的。
事实上,我们都处在翻译的时代,这不仅仅是两种语言之间的转化,在每个人的生活中或多或少都会遇到“翻译”,这就是所谓广义的“翻译”。
所以翻译不只涉及到译者,它更涉及到每个人,以及生活的方方面面。
两种文化之间交流是否顺畅,很大一部分也是看翻译的程度有多深、效果有多好,因为这保证了两国文化之间的交流,两国人民之间的理解。
所以此次“中法译者工作坊”非常呼应我们的需求,通过这样的模式,希望能够吸引更多有志于文学翻译的人,共同促进中法文化交流发展。
记者:此次中国文化译研网合作主办的“中法译者工作坊”对您个人而言有何启发?
树才:对于我个人来讲,参加“中法译者工作坊”是一次全新的体验。以前我知道在法国就有培养青年翻译家的译者工作坊,但那是在法国举办的,这次的“中法译者工作坊”是首次由中法合作,在中国举办的项目。
工作坊前期是在法国举行的,我主要参与的是在中国期间的活动,对我自己来说,这种崭新的经验是对翻译工作认知的刷新,我被邀请成为工作坊的导师,那么我就将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验分享、传授给这六位学员。
当然我主要负责的是指导三位中国的青年翻译家,他们的法语水平都很高, 正在进行法语作品法译中的工作,目前他们已经完成了初稿,而且也作出了一些修改。
当他们在翻译中遇到一些很具体的问题和困难时,每天都会与我一起探讨,这些都是我之前从未有过的经历。
我以前很少会去修改别人翻译的作品,但这次作为工作坊的导师,主要工作就是与这些青年翻译家一起,逐字逐句地去讨论翻译细节,并加以改进,在向他们分享经验的同时,我还将自己对翻译理念性的认知在探讨的过程中过渡给他们,所以这也是一次自我挖掘的机会。虽然是我在教他们,但实际上他们反过来也会给我很多启示。
贝诗娜:在2010年,我就已经参加过中法翻译工作坊。但那个时候的工作坊项目一直都在法国进行,从未在中国举办过。
而这一次在中国是首次举办,中国文化译研网(CCTSS)是主要的中国合作方,我认为这样的合作与交流是非常重要的机会。
在中国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能够与多位中国的翻译家、教授有深度的交流与讨论,并参与他们向青年译者教授知识的课程,他们都是非常专业的老师,我在他们的课堂上同样深受启发。
记者:请您评价这次“中法译者工作坊”开设的课程。
树才:这次“中法译者工作坊”是三位中国学员分别翻译三部法语作品,而三位法国学员则翻译三部中文作品。
开设的课程非常灵活,就如刚才贝诗娜提到的,多位中国教授和翻译家都来给学员们上课,这些翻译家在法语文学翻译界都很有成就,他们教授的课程是这次工作坊课程中非常重要的部分。
而我和贝诗娜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青年译者重读、校改、敲定译文,当然最终的决定权,我们还是交给了译者本身,因为我们非常信任这些年轻人,他们是非常出色、很有潜力的青年翻译家。
之所以说课程灵活,是因为导师们最主要的还是讲授实际经验,而且也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学员们。
贝诗娜:我认为“1对1”的课程非常重要,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两位导师才能指出每位学员的长处与不足,并且能够针对他们的翻译问题进行讨论与指导。
“1对1”的好处就是能把学员翻译中存在的问题都暴露出来,然后就最细节的字、词、句进行深入讨论与交流,最后大家一起探讨出最佳表达方式。
当我们与中法学员聚在一起讨论问题时,就相当于一次思维火花的碰撞,而且每个人都会对翻译产生一些新的想法,总结出来就是“具体”“精准”。
此次工作坊最大的优势,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通过分析最具体、最细致的问题,来强调我们最重视的原则,那就是一位译者应该对自己的语言有非常深厚的知识储备。
比如当我发现学员在某一点的翻译上用词不够丰富,我就会利用这个机会告诉他们多阅读,其他授课老师也会通过学员翻译的内容,指出他们的阅读量还远远不够,而这对于学员来说也是非常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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